小池荷

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19.请问献舍阵法为何物?}


青衡君:“沈姑娘,这献舍是我们世界的吗?”


沈清歌点头。青衡君叹了一口气,示意蓝启仁来说。


蓝启仁沉吟道:“献舍的本质是一种诅咒,发阵施术者以凶器自残,在身上割出伤口,用自己的血画出阵法和咒文,坐于环阵中央。献舍是以施术者意愿为先的,被献舍者无法反抗,这便默认双方达成契约,被献舍者必须为施术者实现愿望,否则诅咒就会反噬,附身者将元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但献舍术极为苛刻,至今成功的也不过三四人而已。”


只是为何提到了献舍?难道以后有人用了献舍术不成?


“回答正确。”


【从蛟山出来后,墨燃犹如泥塑木雕,眼神微微发直,一个人沉默着往前走。


站在一个岔路口前,他怔忡地出神。


大战已经过去,旭日在此时东升,朝霞洗尽了黑夜的铅华,唯有林木间尚存露珠与青草的气息,犹如涨腻脂粉,浮沉在晨曦之中。


他回头,望了望巍峨高耸的峰峦。然后又看着前方的路。笔直走就是霖铃屿了,薛蒙和伯父都在那里等着他,等一个解释,一个答案。可是他不能过去了,他要去龙血山。


墨燃心里隐约明白,怀罪大师知道的东西其实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不然他不会在看到踏仙帝君的时候依旧那样镇定。或许正因如此,他便愈发无所适从,不知道前方等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他其实此刻头脑已是一片混乱,并没有更多心情来思考,到最后他只麻木地清楚——他一定要去的,因为师尊在那里。】


墨燃:“怎么又到我们世界了?”还有,楚晚宁在龙血山关他什么事?还要去找他?


薛蒙回道:“到我们世界怎么了?狗东西,你要是不想知道未来可别连累我们!”


薛正雍和楚晚宁比墨燃和薛蒙大了一辈,比两个孩子看得多一些。


薛正雍:蛟山?大战?看来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啊,只是他不懂他和薛蒙需要什么解释什么答案?


楚晚宁蹙着眉,墨燃为什么会提起怀罪?踏仙帝君又是谁?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世上有没有什么万全法,可以将一个人的过去与现在彻底割裂?有没有什么利器,可以将腐臭的记忆从脑海里剜除。


有没有谁可以救救他,可以跟他说,你不是踏仙君,你只是墨燃,你只是墨微雨而已。


可是睁开眼时,水波复又平静,里面那个男人还是这样怨憎又绝望地盯伺着他。


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退。


起身,上山。】


墨燃就是踏仙君?


楚晚宁震惊的看着墨燃,这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墨燃也很震惊,开玩笑的吧?他怎么可能会讨厌自己?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不信也得信。


【墨燃怔了一下,随即惶然奔前,急唤道:“师尊?!”


楚晚宁背对着他,正跪在一个被紫藤萝所遮掩的山洞旁,在他面前,怀罪大师盘坐垂眸,神情愀然,缄默不语。


“师尊!你——”


蓦地失语,因为他看到楚晚宁回过头来,竟是睫毛湿润,脸庞有泪痕。


墨燃愕然:“你怎么了?”


楚晚宁没有说话,他一直在压抑自己,从很久以前,他都是高高在上,威严凛然的。好像一出生,他就是一个长者,一个仙尊,没有年幼与软弱的时候。


“墨燃……”


但这次,他耗尽全部的力气,却只开口说了两个字,哽咽就再也压抑不住,溢出唇间。】


楚晚宁哭了?这怎么可能??


薛正雍:“玉衡,你……”


楚晚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道:“……我不知……”他一向不喜欢在别人外露情绪,只怕是真的发生了他无法承受的事了。


墨燃也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无情无义的楚晚宁变成这样,而且看他哭,他居然也会有一丝难受?


薛蒙受到的打击也不小,比之前知道师尊生病的打击还要大。他看着师尊哭的样子,感觉天都要塌了。


【墨燃喃喃着上前,走到他身边,俯身跪地,紧紧拥住了他:“……怎么了?怎么就哭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抚摸楚晚宁的头发。楚晚宁的身上很凉,但此刻找到了他,还能拥他入怀,墨燃却觉得心里很烫。


……


没有谁生来就是强者,楚晚宁也应当有过年少模样。


墨燃心中一凛,隐约明白了什么,他一边拥着轻微颤抖的楚晚宁,不住亲吻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边看向怀罪大师。


那个老僧坐在一块冰冷巨大的岩石上,眉心起皱,睫毛低垂,他半阖半闭着眼睛,眸中毫无神采,手中捏着一枝海棠花,微向前倾着,似乎要赠与谁。但那个人想必是拒绝了他的好意,花已颓败了,只有零星几朵还未从枝头枯落。


怀罪圆寂了。】


怀罪圆寂了。


这几个字重重砸在楚晚宁心头,他虽然和怀罪断绝了关系,却也是希望他好好活着的,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死,怎么就突然圆寂了呢?


他不由自主的唤了声“师尊”,怀罪听到了,浑身一颤,却什么都没有说。


而楚晚宁身边的薛正雍、墨燃、薛蒙、师昧等人也听到了他说的师尊两个字,但也什么都没有问,光幕会给他们答案的。


【“他早就让我来龙血山了。”楚晚宁显得疲惫至极,好像有人抽空了他全部的温热血液,往里面灌注入无边无际的痛苦与煎熬。


“他知道我不愿当面与他说话,不愿听他任何解释,所以曾给我留过一封书信,信中极尽恳切言辞,但我还是刚愎自用,我不肯信他……我猜忌他。”


墨燃摸着他的脸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楚晚宁。


加上前世都没有。


这不禁令他心下惶然,他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楚晚宁只是空荡荡地答:“是我猜忌他……”


这个一直冷静,一直理智的人,终于支离破碎了。


他犹如一张角弓,弦绷到极致蓦地断裂。他在墨燃怀里发抖,不住地发抖,那么绝望,那么可怜。


楚晚宁佝偻着蜷缩着,绷了半辈子的人一旦崩溃,那种蓄积依旧的悲恸就足以决堤:“我早该来这里的……如果听了他的话,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南宫不会死,师昧不会盲,原本都是来得及的……都是来得及的。”】


“师昧——”墨燃一下子抓住了师昧的手,师昧盲了?怎么回事?谁干的?


师昧拍了拍墨燃的肩膀道:“好了阿燃,我现在一点事儿都没有。反倒是师尊,他那么坚强的人变成这个样子,一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而最痛苦的一定是师尊,不是我。”


墨燃不说话,楚晚宁痛苦关他什么事?他在乎的只是师昧而已。


薛正雍有些怅惘,这未来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啊?他从来没有见过玉衡这般崩溃的模样,这得是多么沉重的事才会把玉衡压成这个样子?他那时又在哪儿,为什么没有帮到玉衡?


楚晚宁看着怀罪,动了动嘴,还是没有办法叫出师尊两个字,可怀罪好像真的知道什么,难道知道了就不会发生那些事了吗?


他很确定,他提到的南宫就是南宫驷,他也出什么事吗?他不想要那样的未来,他想改变!


怀罪看懂了他的眼神,道:“看光幕吧,你会知道的。”


因为未来过于沉重,楚晚宁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些地方,而看着光幕的姜曦,觉得楚晚宁和墨燃不像是师徒,他们太过亲昵了。


【“他……还留下了一个回忆卷轴……”最后,楚晚宁终于慢慢静了下来,墨燃摸着他的脸颊,他的脸颊是冰凉的,“……他走之前,一直希望你能来,亲手给你。”


听到与自己有关,墨燃的指尖一僵。


回忆卷轴?


那里会写着什么?怀罪大师又都知道些什么?


……


他终究不习惯做一个弱者。


最后,楚晚宁抬起湿润的凤目,把那个卷轴从怀中取出,递给了墨燃。


“这里面有他知道的所有秘密。”


墨燃的嗓音有微不可查的轻颤:“……他给你也看过了吗?”


“看过了。”


墨燃心下栗然。


他望着楚晚宁的眼睛,那一瞬间他有一种极其可怕的念头。


他觉得,楚晚宁似乎已经什么都清楚了。


接过青玉为轴的画卷。


他却忽然那么不安,于是蓦地握住楚晚宁的手指,摩挲着。


“晚宁……”


“……”


“如果在蛟山,那个人……跟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会恨我吗?”


楚晚宁脸色原本就很苍白,这时候更是血色全无,连嘴唇都微微泛着青。


“你会恨我吗?”


墨燃握着他的手,力气是那么大,固执,甚至是野蛮的。可与那力道截然不同的,是他柔软睫毛之下的苦苦哀求。


“会吗?”


楚晚宁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闭上了眼眸,“……看卷轴吧。”】


楚晚宁哑着声音道:“你想让我知道的事,都在那卷轴里吗?”


怀罪闭着眼,“是。”


薛蒙看到墨燃居然直呼楚晚宁的名字,顿时炸了:“墨燃,你这狗东西竟然敢直呼师尊的名字?你胆子肥了吗?”


薛正雍按住薛蒙:“蒙儿!”现在根本不是说话的时候,没看到玉衡已经情绪不稳了吗?


墨燃感到头疼,本来他就在想他为什么会怕楚晚宁恨他,那卷轴又是什么东西,被薛蒙这么一吼,头更痛了。但他也来不及回嘴了,他也迫切的想知道未来的事,这未来太不可思议了。


【“楚宗师,墨施主,老僧自知时日无多,但见如今天下生变,大灾将至,若不竭尽所能,将所知一二,告知二位,以助回寰,老僧于炼狱之中,也会愧悔难当。”


那声音顿了顿,接着缓缓道来。


“这卷轴中,所涉往事,俱是匪夷所思,更有老僧从前过错,无可掩藏。我自知半生倥偬,前尘深罪,加之愚钝浅薄,心胸狭隘,算来这两百多年的偷生,清醒的时日,竟是屈指可数,所做的善事,亦是少得可怜。我一生怀罪,无可赎尝,死后也将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只是,我仍心有奢望,希望二位看后,莫要对老僧心生厌弃,觉得老僧……禽兽不如。”】


楚晚宁茫然了,怀罪他……罪孽深重?


不可能的。他不相信。


这时他听到有人在贬低怀罪,他一下子召出灵力球打在了那人脚下。


那人惊恐道:“楚宗师,你干什么?沈姑娘,你为何不阻止他?空间内不是不能伤人性命吗?”


沈清歌漠然道:“他打到你了吗?还有,借用一下姑苏蓝氏的家规,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那人顿时无话可说。


【墨燃盯着那个少年看。


这个人是谁?


是怀罪的父亲?或者……


他目光落在小满的左手上,左手虎口处,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他猛地想到了怀罪大师的手,也是这个位置,一模一样的地方,也有那么一颗痣,分毫不差。


墨燃惊愕了。


这时候,那渺远的嗓音又缓缓响起。


“我自幼,生于临安,没有父母,被太守府的一个马夫收养。十四岁那一年,鬼界天裂,临安受难,家中无米无粮,我腹饿难当,养父便冒险替我出城寻食,到了傍晚还没回来。”


心惊肉跳——


怀罪,真的是两百年前的小满?!】


居然又是一惨像,他们的未来到底有多可悲?


如果怀罪真的是小满,他那么小就遭遇了那些事吗?可他为了养父居然出卖了一城池的人,这得多残忍啊?


【随着他的自述,墨燃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曾经令他内心震撼的画面。


母亲掏吃了孩子的肚肠。


城民背叛了他们的英雄。


楚洵跪在城隍庙前的石阶上,佝偻到泥泞之中,泣不成声。


他看到暴民将楚洵押解至庙堂,犹如兀鹫食腐,乌泱泱地围作一团,为了自己能苟延残喘地活着,不惜献出楚洵的性命。


他看到楚洵将自己的心脏与灵核一同掏出,交到为他哀哭的零星百姓手中,让他们尽快离开这里,不要再做逗留……


这一些,小满也都瞧在眼里。】


这一惨像让众人的脸色更加惨白,之前的惨像好歹是非人所为,他们还比较能接受。但现在却是人为,他们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他们还算是人吗?


在小满和他们之间,众人都分不清谁更可恨、谁更不配为人了。


【“后来,我去了鬼界。多少次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都会想到楚公子当时的惨状,想到他献出的心,想到他从前……待我们的好。每次想到这些,我都觉得惴惴难安,我越来越逃脱不了内心的谴责。”


怀罪顿了顿。


他的的嗓音变得极为痛苦。


“我是个叛徒。”


墨燃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善恶有时只在一念之间,有的人刀子捅落的瞬间,其实便已后悔了,但那又怎样呢?


早已无路可退。】


怀罪闭上眼苦笑着,是啊,他早已无路可退了。


【墨燃跟在怀罪后面,看他求了很多人,跪了很多人。或许不该叫人,应该叫鬼。但很多时候,人和鬼的本性其实都是一样的。


就像楚晚宁说过的,灵魂或许会改变性格,改变爱好,改变脾性,但本质,绝不会因为生死轮回而变更分毫。


……


他收回了怀罪自由往返鬼界的令牌,将他叱回人间,并夺走了怀罪作为鬼卒永恒的寿命。


“滚回阳间去,当你身上的所有地府之气消散,你就会死去。死后永堕无间地狱,灵魂万劫不能超生。”九王用唯一尚能使用的那只眼睛,森森盯着怀罪,“这就是你替旧主谋事的代价。”


……


怀罪说:“那也是我赎还一点罪孽的机会。”


他人或许会并无所感,只觉得怀罪何其可笑,可墨燃听到这里,眼眶却蓦地湿润了。


赎罪。


每个犯下过错,想要悔改的人,都如鱼渴水般,渴望着赎罪。


他是这样,怀罪也是这样。


他们都不是善人,手上都有淋漓的血,脚下都是支离破碎的头颅。


怎么赎罪。


用曾经杀过人的手,往功德池里放归生命,罪孽就能一笔勾销了吗?他但愿人世间的是非善恶,福报因果,都能这样简单。


可他知道不是的。】


怀罪想,他的罪孽早已赎不清了,但就是想着,哪怕是赎一点点,只能赎一点点就满足了。可是……可是他还未赎上一点,却又犯下了新的罪孽,是无论如何都赎还不了的。只能一遍一遍折磨着自己。


墨燃想,如果要说罪孽的话,他身上的比怀罪只多不少,但他想过赎罪吗?没有的,除了师昧,他从未想过赎罪,甚至还想着要报复楚晚宁。但他未来却想着赎罪,是发生了什么吗?


师昧隐晦得看了一眼墨燃,他居然还想要赎罪,不太妙啊。但进了这个空间之后,他就无法再催动八苦长恨花了,也没办法做什么。


【画面上是怀罪立在鬼界巷陌之间,清癯的背影。


这个时候,他的背脊已隐有佝偻了。


……


月夜春山,烟波江上。


怀罪坐在船舱里,星星点点的渔火倒影于江流之中,也映着他手里捧着的物件。


墨燃走过去看,他在怀罪旁边坐下,离得近了,发现是一段木头。那木头长得奇怪,别的树木枝干都有粗糙的树皮,细密的纹路,但它没有。


它只有一只手掌那么大,树皮光滑细腻,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即使是在幻境当中,墨燃都好像能感觉到这块木头似乎在流淌着一种清香。


“炎帝神木。”


“!”


墨燃蓦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段光华流淌的断枝。


这是……炎帝神木?!】


二哈世界的人都惊了,怀罪他居然得到过炎帝神木?


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神物啊!!


顾茫微不可察地皱了眉,炎帝神木他也听说过,楚晚宁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而楚晚宁看到神木的一瞬间,心有一丝悸动,同时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就好像……这炎帝神木和他有什么关系一样。


【“我曾在一卷古籍上读到过,炎帝神木和女娲遗土是一样的,凭着这段神木,可以创生出一个活生生的人。”


“什么?!”


墨燃大吃一惊,后退半步,若非他在这回忆画卷中不过是个虚渺的人,恐怕此刻已碰翻了旁边的鱼篓网绳——


炎帝神木可以再造活人?


“炎帝木,女娲土,伏羲琴,这三样原是三皇创世的神器,灵力极纯,相传天地间的第一批无量上仙都是由这些神器所创生。我得了一段炎帝木,即便没有神农通天彻地的法力,想要塑人亦非难事。就如同通天太师死后,其母以莲藕重塑其身,我最终下定决心,决意拿这一截神木,绘刻成楚小公子的模样。”


墨燃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晕。


雕刻成……楚小公子……楚澜的模样?

怀罪说:“我想还恩公一个儿子。”


墨燃喉间干涩至极,仿佛有什么堵住了,半天才喃喃道:“不可能……”】


楚晚宁的脸彻底成了一张白纸,墨燃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可他还是不相信。


他下意识看向了怀罪,可怀罪闭着眼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就是事实,楚晚宁忍不住踉跄了一下,被璇玑长老手疾眼快地扶住了。


楚晚宁身形已经微微颤抖了,所以,他连个人都不是,就只是一截木头?


【画卷中,无悲寺晚钟响起,暮色四合。


倦鸟也归巢了,僧侣们衣袂飘飘,宽袍大袖自廊庑下而过。


怀罪大师坐在禅房里……“我就此闭关,在寺庙之中,花了整整五年时光,才终于将‘楚澜’刻完。”


……


夜晚将至,禅院安宁。


“就叫你,楚晚宁罢。”】


所有人都望向了楚晚宁,他是炎帝神木?


楚晚宁心如刀绞,难怪他看到楚洵时他会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在怀罪看来他只是那个人的替身吗?


薛正雍担心的看着站都站不稳的楚晚宁,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说什么都没有用。而且,出去后肯定会有数不清麻烦等着他,他得好好想办法去护住他。


墨燃动了动嘴,却还是没说什么。他记得前世他对楚晚宁说过一句“你的心难道是木头做的吗”,谁成想,他竟真的木头做的。


而薛蒙也很震惊,但没想那么多,楚晚宁在他看来只是他的师尊,是他尊敬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变。


【楚晚宁也已知道这一切了,他的心,该有多痛呢?


不是活人。


无父无母。


只不过一截枯木,一滴鲜血。


在天地之间茫然不知地,活了三十余年。


“神木有灵,滴血为人后,就真的如我所愿,变成了楚澜小公子的模样。我将他放在寺院里养大,收他作徒,慢慢地,他长大了,开始问我自己的身世,问我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墨燃看到小时候的楚晚宁坐在怀罪大师身边,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问:“师尊,你一直说我是被你从雪地里抱回来的,那你到底是在哪里把我抱回来的呢?”


怀罪的目光投向了远山寒黛处,他出了一会儿神,而后叹息似的道出了两个字。


“临安。”


“所以我是临安人吗?”


“嗯。”


“可我从来都没有出过寺院,临安是什么样的,我都不知道。”楚晚宁显得有些沮丧,“师尊,我想下山去看看外面。我……想去看看临安。”】


小时候的楚晚宁十分可爱,但众人没有心情去欣赏和倜傥了。怀罪造出楚晚宁的目的根本就不单纯。


更何况正如墨燃说的那样,楚晚宁连人都不是,以后该往何处?


【“晚宁,你慢一点走,当心摔着。”


楚晚宁笑着回过头来。


那是墨燃从来没有见过的稚嫩青涩,无忧无虑的笑脸。


“好啊,我等师尊。”


那时候的楚晚宁,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小僧袍,没有落发,扎了个小髻,头上顶着一张荷叶,那荷叶还沾着些晶莹剔透的露水,衬得楚晚宁的脸庞愈发纯澈、明朗。


……


他跟着怀罪一起走过去,楚晚宁见怀罪来了,笑道:“师尊,这个糕点,看上去好吃。”


“你想尝尝吗?”


“可以吗?”


怀罪的神情似有些恍惚:“你们果然都喜欢……”


楚晚宁听到了,微张大了眼睛,天真无邪地问道:“谁都喜欢?”


怀罪抿了抿唇,说:“……没什么。师父想到了一个故人。”


他掏钱买了三个糯米花糕,若有所思地看着楚晚宁咬了一口,蒸汽上腾,模糊了稚子的脸。】


楚晚宁的心又凉了一大截,怀罪他是不是始终把他当成了别人?


怀罪睁开眼,看见了楚晚宁脸色如白纸,崩溃至极的神情,再看光幕上那稚子的笑脸,悔色在他脸上浮现,是他毁了当初那个心灵澄澈、单纯爱笑的孩子啊!


【怀罪轻轻叹息,合上了眼眸。


忽然袖子被人轻拽,他低下头,看到的是掰作两半的糕点,里头红豆沙细腻柔软,散发着热气与甜点的清香。


“师尊一半,我一半。大的给师尊。”


“为什么大的给我?”


“个子高,吃的就多啊。”

……


他觉得对着这样的楚晚宁,没有人会不心软,会不喜爱。


那是世上最乖最好的孩子。


眼前的繁盛阳光又淡去了。


这次新的画卷没有立刻浮现,墨燃站在一片漆黑之间,耳边是怀罪空落落犹如幽魂的声嗓。


“我终日与他相处,教他认字,读书,与他讲经,明理。但我最关心的,是他的法术——我依然没有忘记,自己造出这样的一个孩子,是为了最终将他归还给我的恩公。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好,当楚晚宁发身长大,灵力与身体能够承受的时候,我就将带他前往鬼界。”


怀罪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了一些。


“带过去,将楚澜小公子仅剩下的残破魂灵,熔炼到他的体内。”


墨燃:“!”】


熔炼?!


贪狼忍不住了,怒道:“怀罪大师,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虽然和楚晚宁不对盘,但同是死生之巅的人,也不可能在知道别人对他不利而无动于衷。更何况,好歹一起在死生之巅这么多年了,说没有感情也是不可能的。


怀罪不答话,错了就是错了,他没必要为自己辩解。


而墨燃看着自己对楚晚宁的看法,不得不承认那样的楚晚宁确实讨人喜欢,但现在的他为何这样冷冰冰的样子?难道是因为怀罪?


如果楚晚宁现在也是那个样子就好了……他现在还没发现,他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憎恶楚晚宁了。


【怀罪沙哑道:“我那时候觉得这么做并没有错。楚晚宁是什么?他不是一个真正的活人,他只不过是一段木头,一座木雕,是我给了他性命,教会了他为人处世的道理,但终归,他身上流着的不是真正的血,肌骨上覆盖的也不是真正的肉。”


墨燃原本就已耿耿于怀,听怀罪这样说,再也忍不住,他喊道:“不是的!”


可是有什么用呢?


怀罪听不到他愤懑的反驳,那僧人的嗓音依旧犹如漩涡涌动,将墨燃卷进更深更痛楚的漩涡里。


“楚晚宁是多余的,他没有生命,没有灵魂。”


“不是的!!为什么神木就没有灵魂?他有生命,他有魂魄!他不是任何人!他也不像任何人!”


墨燃在幻境里犹如困兽嘶嗥着,“怀罪,是你养大他的,你每天看着他……他不是活人吗?他和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


但怀罪还在呢喃自语,犹如佛前诵经的麻木,千锤百炼的字句从唇齿间锻造而出,不知是真的一心礼佛,还是只想麻痹心中那太过剧烈的痛楚。


“他是我为楚澜雕刻的一具肉身,只有楚澜的灵魂住进去,楚晚宁才算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楚晚宁已经麻木了,原来,在怀罪心里,他连替身、甚至连个人都算不上,就只是一截木头而已!


沈顾容也忍不住了,道:“怀罪大师,你错了。楚宗师他不是木头,他是人!活生生的人!他有血有肉,感情,有喜怒哀乐,有鲜活的灵魂,怎么可能会是一截木头?”


奚孤行头都大了,他虽然为楚晚宁感到可悲,但毕竟是别的世界,他们也没有办法插手,沈十一插什么嘴啊?他这么想着,也说出来了。


沈顾容:“……师兄,我只是觉得……我跟楚宗师有些像……”


奚孤行:“哪儿像了?”


沈顾容看着楚晚宁道:“我和楚宗师的境遇虽然不同,但我们的感受都是相近的。我刚看到回溏城没了的时候,我也是不敢相信的,我失去了家、失去了亲人。楚宗师无父无母,唯一的亲人也这般对他,他心里一定很难熬吧。我说的我和楚宗师有些像,是在知道真相时一样的不可置信,一样的痛彻心扉,一样的心如死灰。我……大概能理解他现在的感受吧。”


他没说的是,或许,他比楚晚宁要幸运一些吧。毕竟,他曾经拥有过。


怀罪苦笑,别人都能看得出来楚晚宁是个活生生的人,但他却看不出来,或者被他给忽视了,他根本不配为人师!


众人没说话,沈顾容确实能和楚晚宁感同身受,他们没有经历过这些事,只能知道楚晚宁很难过,却没办法感同身受。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为楚晚宁说话吧。


楚晚宁也听到了沈顾容说的话,心里对沈顾容是感激的,但他的嘴太笨了,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墨燃几乎是毛骨悚然,他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几近癫狂,他在黑暗里奔走,可是哪里都是深渊,哪里都没有出处,他口中不住地喃喃,喃喃又变成嘶吼:“不是的!你不能毁了他,怀罪,他身体里有灵魂,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他跪下来。


他忽然那么的害怕,甚至比前世真相的暴露还要害怕。


……


“不……怀罪……你不能……”墨燃觳觫,嘴唇青白,“你不能……”


怎会没有灵魂?


怎么不是活人?


……


怎会,不是活人……


但墨燃极尽绝望的央求与嘶喊,是唤不醒怀罪的。】


墨燃心一抖,前世的真相?什么真相?难道前世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吗?


还有楚晚宁……为什么他看到这些,心会那么痛?难道不是楚晚宁越惨他越高兴吗?


同时,师昧也感觉自己的心一悸,感觉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控制。


【眼前终于又亮了起来。


是个月夜,墨燃首先看到怀罪站在禅房门口,向院外望去。


他也忙走过去,如霜的月色下,他看到十四岁的楚晚宁正在舞剑,海棠花飘飞,那个白衣少年在花瓣与寒月的映照下恍若谪仙。


……


舞剑毕。


残花落。


楚晚宁将长剑收于臂后,另一手双指竖起,凝神静气。


他平复下略显急促的呼吸,抬起头,瞧见怀罪在看自己,于是笑了。


晚风吹拂着他的额发,有些痒,他轻轻吹了一下,试图把不停挠着他脸颊的碎发给吹开,但这显然是无用的,所以他最后只好拿手掠捋,墨黑凤目微笑着回望着怀罪。


……


墨燃立在原处,他不再去看屋里的怀罪了,他极尽渴望极尽迫切极尽贪婪地看着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消失的少年楚晚宁。


依旧是干净,纯澈,甚至温柔。


这样的人,怎会是没有魂灵的?】


许多人和墨燃有同样的想法,他们看着光幕上的楚晚宁,这怎么会是木头呢?这么看都像是鲜活的人啊,和别人也没有不同之处啊!


怀罪怎么能狠着心对这个孩子下手啊?


【他的目光下落,无意瞥见楚晚宁洁白衣襟下起伏的胸膛。


墨燃陡然想起了……他被开过心腔!

他……他……


墨燃颤抖着,眼前的楚晚宁在月下舞着剑,踏着飞花。


那么俊美。


可他觉得胃里仿佛落了一桶寒冰。


……


楚晚宁。


他那么好。


为什么要受如此苦楚,最后竟落得一个“并非活人”的判词,被缔生者当做一具毫无性命的躯壳,去承载另一个性命?


那他拜的师尊,究竟是谁?


是楚澜,还是楚晚宁?】


怀罪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薛蒙一下子抱住楚晚宁,悲愤道:“老秃驴!你怎么敢!!师尊!!!”


一路看下来,薛蒙也知道了怀罪对楚晚究竟有多重要,可他却被怀罪刨了心,他都不敢想象当时的师尊该有多痛!


怀罪亦是悔不当初,他也不知道当时他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墨燃也被吓到了,只听他小心翼翼道:“师尊,那你现在是……”


在薛蒙扑过来时,楚晚宁就愣住了,在听到墨燃的问话,才晃了过来,扶住薛蒙,道:“我是……楚晚宁。”这声音……沙哑至极。


【他说:“楚晚宁十四岁那年,时机已渐成熟,我打算再过一年,将带他前往鬼界,与楚澜融魂。”


……


“师尊。”忽然间,楚晚宁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乱草坡里,“那里好像有人?”


“去看看吧。”


两人一道走了过去,楚晚宁细长白净的手指拨开乱草,他吃了一惊,微张凤目:“是个小孩子……”


他立刻回头,对怀罪道:“师尊,你快来,你快瞧瞧他,他这是怎么了?”


……


“饭……”


楚晚宁怔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饭……”那孩子呜咽着,脸上都是黑的,只有眼睛里有两处余白,他颤抖地做了一个扒饭的手势,哀哀地,“吃……”


画卷外,墨燃眨了一下眼睛,回了一半的神。


但他的头脑依旧麻木,他没有办法很快地反应过来,只是心中影影绰绰觉得这一幕情形似乎很熟悉,像是在哪里瞧见过。


……


他心急如焚,似乎受难的不是这个孩子,而是他自己,他说:“饿吗?你等等,我这里有米粥,我有米粥。”


他去问怀罪拿,但是怀罪却皱起了眉头。


“我让你回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为什么不该管?”楚晚宁茫然,“他……他那么可怜,师尊,你看到了吗?他只是想讨点吃的,再这样他会饿死冻死的。”


……


墨燃喉结攒动。


他忽然觉得颅内有一个种子抽芽,拱出泥层。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切是那么熟悉……


他看着。


他在回神。


而后,就在某个节点,蛟龙破浪,云水翻滚。


他倏地立了起来,指捏成拳——


他想起来了!


“是你?”他匆匆地朝画卷中的楚晚宁奔去,瞳孔急剧收缩,“你是他?是他?你竟然……你竟然……”


他说不下去了,他蓦地以臂遮住了眼。


喉间尽是凄苦。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竟然是楚晚宁。


——那个草垛间快要冻死的孩子,是当年埋葬了母亲后,从乱葬岗一路爬下来,无处可归,四处乞讨的自己啊!!】


墨燃此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他僵直地看着光幕。


不……不可能的,恩公哥哥怎么可能会是楚晚宁?怎么会是他?


他艰难开口道:“……师尊……当年……当年那个人……是你?”


楚晚宁正安慰着在他怀里哭泣的薛蒙,也想让自己分一下神,努力不去想那他难以承受的事,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必须为死生之巅,为自己的徒弟着想,不能就这样一蹶不振,也就没有再看光幕了。


突然听到墨燃颤抖的声音,下意识问道:“怎么了?”声音还是极其沙哑。


他发现墨燃正苍白着脸,看着他不可置信,又看向了光幕,看到自己正在用手捧着米粥喂一个孩子。


他不确定道:“当年……那个孩子,是你?”


真的是他,墨燃踉跄退了两步,被师昧扶住了。


师昧担心地问道:“阿燃,没事吧?”


墨燃头一次没有回师昧的话,他到底干了什么?他居然……居然那般折辱他的恩公哥哥?


【从临沂到无悲寺,这一路上墨燃喝过河水、雨水、洼潭里的浑浆。吃过野果,剩饭,最无助的时候,他甚至吞过蚯蚓舔过蚂蚁,吃过泥土。


他匍匐在地上,凑过去饮着米汤,那时候只觉得喉咙里淌过的是杨枝甘露,捧给他汤喝的人是九天谪仙。


“慢点,慢点,不够还有。”楚晚宁又是吃惊又是难过,他望着那个污脏的小脑袋埋在自己手掌间,凄惨又狼狈,贪婪又可怜地舔着米粥,舌头一卷一卷的,像是小动物喝水时的模样。


“你是从哪里来的啊……”他不由地这样问。


但墨燃呜咽一声没有回答,米浆喝完了,只有手掌缝里还存留一点,他不肯放过,不住地舔着这个小哥哥的手心,舔得楚晚宁又痒又疼。


痒的是手,疼的是心。】


在刚刚墨燃叫楚晚宁时,薛蒙就已经看向光幕了,他没想到墨燃以前居然会这么惨。


他是死生之巅的少主,从小养尊处优,没经历过这样的事,看到自己的堂兄小时候是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以后是不是应该对墨燃好一点儿?


薛正雍看到这样的墨燃也很心疼,但心里也有些疑惑,燃儿不是墨娘子的孩子吗?怎会遭遇这样的事?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王初晴心疼死了,燃儿小时候吃了多少苦啊?


【楚晚宁就又掬了满满一捧,过程中墨燃一直眼巴巴地瞅着,等手一伸过来,他就又凑上去,迫不及待地继续吧唧吧唧地舔着喝。


那满满一壶米浆,楚晚宁一捧一捧,就这样蹲着喂他喝完。


墨燃从没有忘。


其实他在后来跌宕起伏的人生中,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当时没有遇到这个人,自己会怎么样。


他推演过很多可能,有过很多种设想,但最后都逃不掉一个字。


死。


饿死,冻死,被野狼野狗叼走,开膛破腹吃掉心肝脾胃。


如果没有遇到这个哥哥,自己早该去黄泉之下与母亲相会了。


……


命运捉弄,他却每夜粗暴狎昵地撕开当年那个小哥哥的衣衫,把他按在落帐昏沉的床笫之间,颠鸳倒凤。


他一面满天下地去找恩人。


一面毫无所知地,强迫恩人跪在自己双腿之间,百般受辱,俯首折腰。


墨燃瞧着眼前的情景,血丝一点点布满了眼眶。】


薛蒙不敢相信,“墨燃!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他可是我们的师尊啊!!”


他刚看到时是想说“墨燃,你怎么能这么对师尊?你和那秃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想到小墨燃那样的凄惨,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墨燃心痛得无以复加,是啊,怎么能这么对他?一想到他给了毫无关系的无悲寺的和尚那么多黄金,却让恩公哥哥受尽折磨,他就恨不得捅了前世的自己。


他忍不住跪下来,“师尊,对不起……”


楚晚宁沉默了一会儿就要把他扶起来,道:“无妨,还未发生,改了就好了。”虽然他也震惊墨燃对他做的事,但他很清楚自己对墨燃的心思,想必他也是自愿的吧。


墨燃哭着摇摇头,不,这些早已经发生了,大错早已经铸成了。


【这辈子,这两生。缘深遇君,缘浅误君。


竟都是命。


……


新的场景又亮了起来。


这次还是在无悲寺,在院落间。


楚晚宁已经回来了,他满身是脏是血,眼睛却在月色之下显得格外明亮,炯然有神。


他此刻便如一把久经锻造终于出鞘的不世神兵,谁都挡不住他的锋芒。


怀罪站在他面前,两人都没有说话。


……


“楚晚宁,你尚不能渡己,又拿什么来渡人?!”


而楚晚宁,便在此时,又是愤怒又是悲凉地望着自己的师尊。


他微微扬起下巴,凤目里逐渐有水汽迷蒙。


怀罪大约是从来没有见过楚晚宁含泪的模样,他眼底的水光多少淬灭了他心头的恶火,他怔了一下,犹豫道:“你……唉,罢了,方才可是打疼你了?”


但旁观的墨燃却清楚得知道,不是的。


楚晚宁哪里是疼方才那一巴掌,他是疼自幼敬重的师尊,竟会说出与自己心中高大形象截然不符的一番论调。


楚晚宁缓缓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墨燃听到了那句再熟悉不过的话。


他说:“不知度人,何以度己。”】


不知度人,何以度己。


墨燃想到,楚晚宁好像一直都在践行这句话,他从来都只会为别人着想,却从来都不为自己想想,就以守护苍生为己任。


可楚晚宁不知道,他救不了苍生的。人心早已腐败不堪,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


薛正雍也想到了。其实,他希望楚晚宁可以自私一点的,不要把自己活得那么累。


楚晚宁在怀罪罚他禁闭时就不愿再看了,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愿再体会那痛彻心扉的心情。


【他最后眼尾薄红,沙哑地说:“师尊,我修真,不是为了逍遥自在、超脱红尘。难道修真就只能是为了成仙吗?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要。我宁愿半途而废,我宁愿一无所成,我宁愿留在人间。”


“倾我所有,力竭而死。”


……


最后他喊住即将迈出院门的楚晚宁,嗓音冰寒到极致:“逆徒,你给我站住。”


这一声站住,犹如末日晚钟。


墨燃几乎已知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他浑身寒毛倒竖,骨血激涌,他一面想抽离幻境,夺路而逃,一面又想扑进昨日,将楚晚宁死死护住。


“不……怀罪……你不能……”


……


怀罪道:“你今晚走出这个院门,就再不是无悲寺之人。你我十四年师徒情谊,就此,一刀两断。”


“……”那凤目仍是睁大的,只不过里面的内容从喜,慢慢换做了错愕与悲寒。】


就因为楚晚宁想度人,怀罪才把他逐出了无悲寺?


难道他要彻底掌控楚晚宁才甘心吗?


【“当啷”一声响,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墨燃缓缓回头,青砖地面躺着一柄弯刀,那是怀罪的配刃。


月色之下,屠夫眼里有着汩汩不尽的血光,他又踢了一脚刀子,把那弯刀径直踢到了楚晚宁膝边。


……


“楚晚宁。”怀罪森森道,“你要与我就此了断,我不做挽留。这十四年来吃穿用度,皆不计较。但你要把你所习的东西,归还于我。”


“……”


怀罪眯起了眼睛:“我要拿走你的灵核。”


灵核是修道之人最精粹的凝晶,换作神木,也是一样的,只要有了灵核,重塑一个楚晚宁或许也可以。


这一次定然不能再教他道义苍生,不能再令他学仁心善道。


他要楚晚宁的灵核。


活人的心。】


墨燃的拳头握得咔咔作响,从知道了楚晚宁就是恩公哥哥时他就已经不恨他了,师尊心怀愧疚。此时看到怀罪这样做,忍不住恨声道:“怀罪!你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就只是把他当成了楚澜的躯壳吗?这么多年的相处,难道你对他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楚晚宁:“墨燃……”他想说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没必要揪住这些事,他已经放下了。


薛蒙:“师尊,墨燃说的没错,那老秃驴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难道你就不恨他吗?”


楚晚宁沉默了,虽说已经放下了,也不恨他,但怨也不是没有的。


【“他跪在地上,看着我,我忽然觉得,佛陀在饶恕伤及他的凡人时,是否,就是那样的眼神。”


“他在怜悯他的刽子手,刀下的生灵,在怜悯沾血的屠夫。”


“不要!!!”墨燃嘶声喊道。


可刀光闪过,他蓦地闭上眼睛,一声清晰可闻的刺响,墨燃蜷在了地上。


“不要……”


热血喷涌,骨肉离分。


墨燃哀嚎着爬过去,爬到楚晚宁身边,他不住地摇着头涕泗纵横狼狈不堪,他手忙脚乱地去堵着楚晚宁的伤口,去试图灌注灵力止血。


什么都没有用。


什么都没有用。


他眼睁睁地看着楚晚宁强忍痛楚,以术法不让自己在瞬间痛的晕迷,他眼睁睁地看着楚晚宁把刀子,一寸一寸地戳进胸腔,血,到处是热血。


滚烫的,奔流的,炽热的。


怎会不是活人。


肉,撕开的是肉。


鲜红的,腥甜的,破碎的。


怎么会不是活人?!怎么会!!!


怀罪木僵地站在原处,他的神色依旧定格在最后那一刻,显得面目狰狞而残忍,可是他眼睛的光却闪烁着,颤抖着,战栗着,茫然着……


他所希望的,真的是这样吗?】


墨燃、薛蒙、师昧同声道:“师尊!!!”


薛正雍、贪狼、璇玑:“玉衡!!!”


王初晴心疼至极地看着光幕上刨开胸膛的楚晚宁,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很多人都不忍心看这个画面了,这简直就是诛心啊!


楚晚宁刻意不去看那画面,但刀刺入肉的声音还是无可避免的进到了耳朵里。


又听到尊主长老徒弟们的叫唤,感激之余又不免有些动容,还是有人在乎他的啊!


【那一刻,画卷忽然变得动荡而模糊,墨燃眼前的情形因为怀罪制作这个卷轴时的情绪而变得扭曲杂乱。


他看到多少旧事在鲜血里涌现,每一件都是柔软的,都是真实的。


墨燃看到十一二岁的楚晚宁在金成池唤来了天问后,正准备离去,湖水中却又浮出一把尾呈海棠木状的古琴。它浮水的瞬间,楚晚宁身上亦发出熠熠光芒,似与之交相辉映。他诧异而不解地摸着那古琴之弦:“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怀罪立刻猜到这把古琴恐怕也是由炎帝神木的一段所斫,它和楚晚宁本出一脉,自然会互有感知。他的神情显得很激动,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这应当是你的命定神武。”


……


画面一转,墨燃又看到临安城外两个行走的人,怀罪跟在小晚宁的身后,不住地唤他走慢一点。


他看到热气腾腾的花糕,楚晚宁隔着蒸汽心无城府的笑脸。


他看到客栈里,楚晚宁举着小蒲扇,鼓着一口劲儿,努力帮正在打坐的怀罪扇凉。


他看到楚晚宁第一次吃桂花糖藕,甜蜜的汁水糊了满嘴,咧开来朝着怀罪哈哈大笑。


最后,幻象定格在某一年夏天的荷塘边,接天莲叶无穷碧,满池藕花开得灿烂至极,红蜻蜓高低娉婷,袅袅停落,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傍晚。


……


禅院里,怀罪闭上眼睛。


是……一截断木。


昔日郎朗欢笑尚在耳畔。


是,无魂之人。


……


怀罪的眼泪淌了下来。


他颤抖着剧烈颤抖着,他觳觫着,他朝那个已经将刀刃扎进了心脏,灵核已经开始破裂,要被挖出的孩子奔去。


他跪下来,他痛苦嚎啕,他声嘶力竭,他与此刻抱着楚晚宁,却只能与楚晚宁错身而过的墨燃一样,他喉间的哭声犹如泣血,犹如刀子戳的不是楚晚宁的心,而是他的嗓,他的魂。


怎么会没有魂灵呢……


是他闭目不看,塞耳不听。


他一直都知道的,他心里一直都能意识到。


从楚晚宁的笑容里,从楚晚宁的认真里,从楚晚宁的宽容与温和里,从楚晚宁的倔强与坚持里,他一直都看得到那个人的灵魂。


可他为了一己私利,为了所谓的赎罪,他装聋作哑,他麻痹自己。


楚晚宁,从来不是一座木塑,一具空壳。


他是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啊……


“我从他孩提时,一天一天地看着他长大,他小时候像楚澜,大一些了,又像楚洵,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把他和他们任何一个人弄错过。”


怀罪声如破锣,沙哑至极。


“是他分我一半糕点,拉着我叫我师尊,是他偷偷拿着蒲扇给我乘凉,还以为我不察觉,是他在无悲寺陪伴在我身边十四年,跟我笑,信任我,说我是世上最仁善的师尊。”


如咽苦胆。


怀罪喃喃道:“最仁善的师尊……”


画卷中,怀罪制住了楚晚宁的手,遏去他的灵力,楚晚宁几乎是在法咒失效的瞬间就痛得昏了过去。】


怀罪这是后悔了吗?


薛正雍闭上眼叹息,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对楚晚宁已经造成了无可弥补的伤害,不是说过去就过去了的。


难怪玉衡这般寡言少语,冷心冷情,连最亲近的师尊都这样对他,他又能相信谁?


怀罪看着光幕上的回忆,嘴唇颤抖着,他多想楚晚宁还是那般天真烂漫的样子,但也知道早已经不可能了,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没有资格乞求楚晚宁的原谅!


【画卷再次亮起,是个淅淅沥沥落着雨的清晨,怀罪坐在禅房里,手捻星月菩提珠,口中喃喃诵着佛经。忽然门口有光晕闪动,他没回头,只是落下了一声木鱼,叹息道:“醒了?”


墨燃回过头,看到楚晚宁站在门外,清俊的身影仿佛要融进稀薄天光里。


“师尊为何还要救我。”


“无悲寺,见不得血。”


“……”


“你既已剖心自证,我也明白了你的意思,你自行下山去吧,从今往后,莫要再回来了。”


楚晚宁没有去拿任何的行李,他看着香烛佛音里那个熟悉的背影,半晌说:“师尊。”


师尊。


然后说什么?就此别过?多谢大恩?


胸口的纱布仍洇着血,刀子拔走了,心脏却仍是抽疼的。


近十五载的信任,最后换来的是怀罪一句“我要你的灵核。”这也就罢了,十五年来他一直以为怀罪是至仁至善的,会忧草木,怜蝼蚁。他一直以为这普天之下都和临安城和上修界一样太平安稳。


可那都是假的,是怀罪骗他的。


这是比灵核碎裂更疼上千万倍的劫。


楚晚宁闭上眼睛,最终,他对他说:“就此别过了……大师。”


他把他的温柔、信赖、天真,都留在了这庄严的寺院之中,那是怀罪曾经给与他的东西,后来都随着破碎的灵核,奔涌的鲜血,被夺去了。


他转身行远。】


楚晚宁想,这样,也挺好的。道不同不相为谋,相忘于江湖,对他们是最好的选择,就这样吧……


他觉得卷轴上的画面已经结束了,可他还是不知道为何师昧会盲,南宫驷会死,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在他想这个的时候,他发现卷轴居然还未结束。


【“我已经很老了,两百岁了,少年时的事情已经在脑子里慢慢淡去,可却越来越记得清楚晚宁在我身边的那些岁月。我有时候会想,长辈对于子嗣的牵挂,是否就是这种感受……可我又算得了什么长辈呢?我只是一个没有勇气的屠夫。”


怀罪说:“我身上的阴气越来越稀薄,赎罪,大概这辈子也没有指望了。我哪里也不想再去,终日在无悲寺闭关不出,只在海棠花开的时候,折上一支最好看的,带去鬼界,如往常一样托人交与楚洵。”


“我从来不是个胸襟宽阔的人,所以能做的事情,最终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多了就办不好,遇到选择就不知对错。我打算就这样了此残生了。直到有一天——我的院子里,忽然来了一个人。”


是深夜,屋门被匆匆忙忙叩响。


怀罪起身开门,蓦地愣住。


“……是你?!”


墨燃跟在后面,立刻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是楚晚宁。】


光幕到这里就结束了,可众人发现那个楚晚宁似乎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墨燃却是大骇,那是前世楚晚宁的样子,可他为什么会到这个世界?


薛正雍:“既然没有了,那就下一题吧。”他们需要别的世界的事缓解他们压抑的气氛,只希望别再是悲剧了,那样他们会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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